洪秀全将中国大同理想和基督教天国观念进行的粗糟结合

火币交易所 2022年09月13日 08:25 136 Connor

太平天国运动发起人洪秀全（1814－1864年）的读书人身份和天主教徒身份，矛盾地统一在他这个乡村塾师的内心中。

他出生于离广州约50公里的一个客家农户，由于天赋较高，自小就被寄予科场及第而光宗耀祖的重任。

但他辜负了家人的殷切期望，四次参加广州府试（1828年、1836年、1837年、1843年）均落榜，这对他的人生构成了沉重的打击。

在他1836年第二次府试期间，名儒朱次琦在广州讲授《礼记·礼运》中的儒家大同理想，给洪秀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他在街上遇到了两位传教士，其中一位是身穿长袍、留着长须的史蒂文斯，另一位递给了他一本《劝世良言》，因府试落第而心事重重的洪秀全草草地浏览了小册子①。

这两件事情在第二年对洪秀全产生了奇妙的影响。

次年第三次府试落榜后，洪秀全因沮丧而大病了一场。

昏迷中他梦到在天庭见到了一个身穿乌龙袍、蓄着金色胡须的长者，给了他一柄斩妖宝剑和一方斩妖玺，他还见到了一个他称为兄长的中年男子，教他如何斩杀妖魔；更奇怪的是，他还看到孔夫子向那位长者忏悔，因为他没有在经书中清楚地解释真理。

洪秀全就这样在昏迷和幻觉中病了整整40天。

姑且不论洪秀全病中梦幻的真假，他内心深处的痛苦肯定非常强烈。

他梦到孔子向长者忏悔的情景，必定代表了对科考的愤怒，而这种愤怒却正是他对人生理想不能通过科考而实现的一种空前的失望。

之后，洪秀全做了6年的私塾先生。

1843年他第四次参加府试时，正逢广州人强烈抵制英国人入城。

尽管不知道他对英人入城问题的态度，但对满清政府无能的巨大愤怒，一定使他同其他有着独立思想的中国年轻人一样，将反抗清政府的腐败统治，作为一个读书人的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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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洪秀全并没有像传统士绅那样，采取抨击时政或借故喻今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是按照《劝世良言》所述方法，给自己做了洗礼，成为一名“皇上帝”信徒。

这与他对那个梦的解释有关：梦中的长者是天父“皇上帝”，那个中年人是天兄耶稣，而自己是天父的次子耶稣的弟弟，那些妖魔是庙宇中的神像②。

困扰 6 年的梦境有了合理的解释，使洪秀全获得了利用基督教反抗满清的最初追随者：弟弟洪仁轩及其家人和失意书生冯云山。

而信奉基督教，此时正是广州附近客家人的一种新选择。

从此，失意书生们在孔子那里找不到真理时，也同这些客家人一样多了一种选择，以似懂非懂的基督教作为灵魂的皈依，同时也将基督教的排他性和非理性植入自己的心灵。

于是，1844年，洪秀全按照他从梦境中获得的启示，与冯云山一起将家中的佛像捣毁、儒书烧掉，并因为孔子解释不清楚真理而将其牌位清除私塾——颇有点122年后红卫兵们的造反味道，结果是丢掉了私塾的教职。

随后，洪秀全开始从《圣经》和儒家的《礼运·大同》中汲取思想的营养，他编写宗教短论和诗歌，抨击吸食鸦片、赌博和酗酒，强调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的平等主义理想。

这标志着他选择基督教作为招募实现“太平天国”理想的追随者了。

很快，冯云山便在广西桂平县紫金山组织起了“拜上帝会”，仅两年多的时间，就以外出客家人为主招募了3千多信徒。

信徒大部分是矿工、烧炭工和贫困农民，其中包括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这4人与洪秀全、冯云山一起组成了以基督教信仰为依归的“太平天国”社会运动中心。

1851年11月，他们借助天地会的反清运动，以约2万信徒为基础,于洪秀全38岁生日这天（11日），在广西金田村发动起义③。

太平军士气和战斗力旺盛，加上各地以反清为目标的秘密会社（主要是活跃在两广地区的天地会、三合会等）的支持、老百姓对加入太平军即可免去苛捐杂税的宣传也信以为真，使得太平军顺利地沿着灵渠进入湘江、长江，一路东进，仅用2年零4个月便占领南京（1853年3月19日），完成了太平天国的创建。

中国古老的盛世太平理想和基督教人人皆兄弟的天国理想，在洪秀全身上奇妙地相融在一起，也成了太平天国政治纲领与治理原则的两个互不排斥的来源。

要理解这一现象，就需要了解其中差别及被洪秀全或近代中国人所误解的那一部分。

洪秀全一定对《劝世良言》中基督教“人人皆兄弟”的观念印象深刻，而这个观念也恰恰来自于《礼记·礼运》中孔子对古代“大同社会”的赞美之词：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比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

与这一中国社会大同理想传统不一致的是，现实社会中广泛存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贫富不均、官府对人民压榨的现象。

而孔子的经典没有对这些现象的产生提供具有说服力的分析，也没有为解决这个问题提出除道德规劝之外的方法。

反倒是基督教明白无误地宣称，人世间的罪恶来源于人类始祖对上帝旨意的违背，抑制人们犯罪的方法是所有的人都会恐惧于上帝的最后审判。

这种比较方法，将洪秀全及那些信奉上帝的中国人，导向了一种虚无的判断：

中国农村社会的苦难，根源于土地和财产被官府和富有的人所占有，而平等地拥有土地，甚至让每个人拥有同样多的土地，是克服这种苦难的唯一可行方法；兄弟姐妹之间的同耕共锄，是符合上帝不断提醒信徒们要如兄弟般友好相处原则的，也唯有如此，才能建立一个天朝属民共享太平的天国。

正是出于这种判断，太平天国运动的6个核心发起人，才以兄弟相称；还在进军南京的途中，所制定的《天朝田亩制度》，奉行的就是“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的原则。

而这一原则恰恰是王制时期井田制和帝制时期均田制的原则。

而均田制遵行的“天下为公”原则与帝制国体皇权的“天下为家”之间的矛盾，为洪秀全赋予了追求大同社会的革命使命。

而促使他立志建立天国社会的基督教教条，却不曾有这样的平均地权思想，即便在基督教作为国教的欧洲国家，也绝不会从“人人皆兄弟”的教条中，得出兄弟之间要平等地分有土地的思想——马克思主义者从社会经济平等权利角度得出相同结论属于另外一个问题。

所以他最终选择了上帝和《圣经》这一欧洲人的信仰，并用它来反抗导致民不聊生景象的满清皇权。

他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宣布，所有的土地及所出是天朝的财产，也是上帝的财产，土地既不能为私人所占有，劳动力也得由天朝来使用，除维持家计的必要之物外，所有的属于各个家庭的财富都应该归上帝和上帝在人间的儿子所有（入圣库），天朝偿付为此所付代价的方法是，将土地按人口加以分配，所有成年人都平等而充裕地享用上帝的的赏赐。

他遵照清教禁欲主义的要求，宣布禁止吸食鸦片、抽烟喝酒、嫖娼、裹足、买卖奴仆、赌博和一夫多妻等，甚至规定夫妻之间发生性关系也要处死。

他复活了1715年罗马教皇反对中国皈依者遵行俗礼的教令，严禁祭奠祖宗，佛教和道教的神像、庙宇均在他们捣毁之列。

他的所有重大决定都以天父之名施行，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天父的几个人世间的儿子都可借天父或天兄显灵而获得不容置疑的是非定夺权。

由于这些选择，洪秀全建立了一个政教合一、军政合一的政权，一个将文化发展和宗教教义结合在一起的政权，一个连空想社会主义者和耕者有其田主张者都十分惊讶的政权，——当然，110多年后的红卫兵在砸烂属于“封建主义”四旧的神像、庙宇、祖宗牌位时，可能不知道他们所砸的东西是供奉者重新制作的。

尽管这个政权提出和实行了一些创新的举措，但这个政权的治理方式和主要制度却完全摹放《周官》，并标榜以《礼运》的“大同”为依归，还常常借助天地会等秘密会社惯用的灵体附身之术，来推行政令。

洪秀全就这样将基督教的“人人皆兄弟”观念和中国古老的“大同社会”理想结合在了一起。

只不过这种粗糟的结合，既不为中国的士大夫所承认，也不为信奉基督教的欧洲人所认可。

因为，说到底，欧洲人信奉基督教所追求的并不是一个“人人皆兄弟”的“大同社会”，而是人人要去“发财”以便为自己赎罪的个人主义的社会。

而中国的传统士子们，所理解的“大同社会”，也不是“人人皆兄弟”的社会，而是一个父子有亲、君臣有义、长幼有序、礼乐有度、秩序严整的社会。这种结合方式，实际上正是君主立宪派和共和革命派共同喜欢的方式。

【本文完】

注释

①徐中约著，中国近代史，第179页。